文章转自@二爷故事
6岁的时候,我跟随从部队转业的父亲,从重庆回贵州,回到出生的地方,先在交通较为方便的姨妈家歇脚。爷爷一个人穿越了10公里山路,接我回家。那时候他已经65岁。舍不得放我下来,一路背我回去。我在他的背上,第一次看到家乡的山水。后来每年我都去看他一次,他下地干活的时候会把我带上,我坐在田边,听他唱那些年代久远的山歌,虽然有些听不懂。
更多的时候,我和堂兄弟们一起,坐在那间清朝遗留下来的老屋里,围着塞满玉米棒子的火堆,聆听他剿狼王逃兵役之类的人生传奇。
在我的印象中,爷爷性格非常的坚硬。一个幼时丧父,以至于7岁就要充当壮丁去修公路、13岁就成家独立承担整个大家庭生计的男人,甚至都没有童年可言。命运凌厉的捶打,让他养成了火爆而又耿直的秉性。于家庭事母至孝,于外人宁折不弯。只有在偶然间,才能看到他柔软的那面——有次我单独坐车回乡去看他,离开的时候他不知何故泪流满面,不能自己,但是却一句话都不说。
关于他的记忆很多年后才清晰起来,但当意识到这种记忆的可贵的时候,重复就成了不可能。我在北京的一件破屋子里准备考研的时候,他正病重,父母没有通知我,等我回去时候,只剩下家族坟地里的一抔新土。他挣扎了很多天,终于没有等到我。
奶奶在我的印象中是标准的中国老人,满头雪白的头发,胖胖的脸颊,典型的慈祥的老太太。见到我第一句话永远是“儿,要吃饭吗”,很多年都没有变过。她亲自接生了我,在老房的旁边和带着虎头帽的我拍下了第一张照片。一字不识,70多岁的时候独自坐车到城里看我,居然也能找到。
在爷爷去世后的好几年,她一个人生活,依然下地。我最后一次看她的时候,她拉着我的手不放,一定要把家里的几个鹅蛋让我带走。这段无意间录下的影像也是最后的影像,我再见到她的时候只剩下满山的荒凉。我能够永远的陪伴他的,只是一个刻在墓碑上的冰冷的名字。
关于故乡的九成认知都是来自于爷爷奶奶为我讲的乡土故事——鸦片、土匪、军阀、马帮……甚至包括梁祝,都是他们教我的。我坐在田间,听爷爷边干活边用特有的山歌长调演绎梁祝的画面,永世难忘。而今我对于自己贵州人的身份认同,亦源于此。山河万里,阴阳殊途,兹可念矣。